《哲学·科学·常识》记与思

如果说《苏菲的世界》这类书是我学习哲学上的引路人,而罗素、梯利写的《西方哲学史》是我学习哲学的敲门砖,那么陈嘉映老师的这本《哲学·科学·常识》就是带着我一窥哲学世界的望远镜。正如老师说的,天下的道理,差不多早都被前人讲过;他自己则是尝试用大众读者比较易懂的方式,把道理重新讲述。

《哲学·科学·常识》记与思

一本书能将什么?能用几句简单的话概括一本书的内容吗?这些或许是哲学问题,我们暂且不论。还是回来试试来说下这本书讲了什么?书名-哲学、科学、常识,应该就是本书的落脚点。作者通过回顾哲学方式的整体解释到科学方式的转变,以及一些专题论证,尝试讨论哲学、科学、常识三者的关系。

古希腊自然哲学从神话、巫术的包围中脱颖而出,使得人类在对世界的整体解释方面完成了第一次大的跃进。之后的哲学-科学传统也一直在欧洲继承发扬。日心说、牛顿力学更是使得人类的认知水平得到了第二次的*。再到较现代的相对论、量子物理则是在某个层面上来说,让人类觉得我们越来越接近了这个世界的“真相”,越来越接近于终极理论。

可是,真的越来越近了吗?科学逼近的“真理”将人类的心灵排除在其领域之外了,这样的“真理”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科学的解释真的是对世界解释的最佳答案吗?哲学在经历了20世纪的语言转向后是否就只剩下了概念考察的任务?哲学究竟要如何反思自己,接下来将何为?

这本书不一定能给你答案,但,它会是你思考的开始。下面是我的一些摘抄,自己小小思考。也可以让我自己对整本书做一个小小的回顾。寥寥数语,不知所云,如遇知音,不胜感激。

人们在茶余饭后谈论星相学或梦中征兆,大多不过是理智上的怀旧。但感应认知还以远为重要的方式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感应认知弥漫在感性中。在我们的感情中,在梦境的象征中,在我们的思维深处的隐喻中,感应认知仍然起着极为重要的乃至根本的作用。

我的思考:我们的常识中充满了感应认知,看到鲜花就想到爱情,看到大地就想到母亲,看到日落就想到衰亡…这是人本,也是人性,无法避免,它深深根植于我们的认知原型中。

感应不隐含因果机制。不过,因果这个词有两个意思,一是佛教里的因果报应,一个是我们现在所讲的原因和结果,物理因果。因果概念的这两层意思的联系和转变非常有意思。一方面,佛教里的因果报应恰恰是感应的一个突出例子,和现在所讲的因果关系迥然有别。你做了件坏事,后来你得到了报应,这里的联系不能用我们今天所说的因果关系来理解。但另一方面,感应在原始思维中所处的地位与原因—结果关系的理性思维中占有的地位是类似的,简单说,都占有核心地位。

我的思考:辨析佛教因果和物理因果,确实非常有意思,佛教因果充满了感应认知,物理因果却显得是那么理性,但在常识思维中两者对于我们却是同样核心的。人,多么矛盾的个体啊!

不管理性多有能耐,人类生活中总有一片广大的领域,在那里理性没有用武之地。

我的思考:面对天灾人祸,人的理性往往会退居二线,“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往往会浮出水面。命运,logos,是否是真呢?我不知道。

后世思想者和先秦诸子的关系不是并列比较的关系。不是说诸子的思想深刻得超不过了,正确的改不得了,而是说先秦诸子提供了一套原型,使得我们能够在一种特有的精神中思考,我们赞成、发展、修正、反驳,都依据于这些原型。不得说比得上还是比不上孔子,而是这种比较没意义。

我的思考:一套逻辑自洽理论的开创往往是非常困难的,在这个程度上我们可以说他们是伟大的。尽管这些理论可能比较粗糙,在后人看来充满了缪误,但我们作为后来者不必过度的崇古也不必过度的贬古。后人应尽量的赞成、发展、修正、反驳这些“思想的原型”。

理性态度和理论态度是两种东西,不仅于此,在通常意义上,理智和理性是非理论的,甚至是反理论的。

我的思考:中国的阴阳五行学说以及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学派可以说就是这种理论态度的典型,它们的理论都偏向于神秘主义,很难说是理性的,是我们可以经验的。这与我们的常识认知可能是不同的,在常识中我们往往会将理论态度与理性态度看做是类似或者等同的东西。哲学的任务之一就是要辨析这些概念。

把现实和现实背后的隐蔽结构区分开来,是理论态度的最基本的特征。

我的思考:究竟是现实世界中的像是世界的实在还是隐藏在现象背后的那个logos才是世界的实在这是一个很大也很艰深的哲学问题。理论态度基本就是想要建立一套逻辑基本自洽的理论来解释隐藏在显示背后的那个东西。

证伪并不能毁灭一个理论,只有一个新的、更成功的理论才能取代旧理论。神话和神话式理论不会因为不应验甚至不不会因为正当而锐利的批判而消亡,是理性的理论取代了他们。

我的思考:这是这本书的一个核心观点之一,理论才是理论真正的敌人。一个理论被人们抛弃往往不是因为其中的某些观点被证明是错误的了,而是因为出现了一个更好的,更精致的理论。这点在书后面提到的牛顿力学取代亚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学也是一例。

希腊盛期的哲学是两个源流汇集而成的,一个源流是泰勒斯、赫拉克利特那样沉思的自然学家,physiologoi,另一个缘由是,普罗塔格拉那样的智术师,sophsts。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是这两个原料的汇合。

我的思考: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之所以被称为“希腊三杰”就是为此。自然哲学的思辨传统与智术师的论证精神结合,伟大的古希腊哲学的黄金时期就此诞生。

现在我们可以把哲学家的特点暂时归纳一下:他们是追求真理的人,这个“真理”虽然我们没加定义,但是和所谓“真人”或“圣人”不太一样,最重要的区别大概在于,哲学家不是宣谕真理,他为自己的结论提供论证。这样一种不事先认定真理而让真理作为*思考的结论出现,是哲学—科学思想的最根本的特质。

我的思考:在面对一个问题的时候,哲学家不预先设置结论,而是通过论证来得到或者接近结论。这是哲学家的根本特点,也是哲学家与那些专事辩论,教人说话的智术师(不喜欢的人会叫他们诡辩家)的根本区别。

亚里士多德的理论是和自然常识联系在一起的,他所表述的理论在很大程度上原本就深深埋藏于我们的常识之中。扎根在荣格等人所说的认知原型之中。

我的思考:这也是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体系那么难被推翻的原因之一,他很多论证的起点就是我们日常所能经验到的事实,也就是说我们在起点上是很容易达成共识的。而他整体解释的诸多观念又是相互联系相互支持的,这就更增加了其被推翻的难度。

伽利略区分了第一物性和第二物性,第一物性是不依赖人类感觉能力而存在于物体本身的性质,第二物性是那些仅在感觉之际显现的性质……按照伽利略的观点,科学关心事物的第一物性,关心事物之如其所是;而常识则较关心事物的第二物性,较关心事物所呈现的现象。从上述观点引申,科学是客观真理,是正确的知识;而常识则是主观不实之知。常识的观点是物我相关,要求知道物对人的关系,在这范围外它存而不论;科学的观点是物物相关,科学会不断追问,直到获得最终解释。

我的思考:伽利略对第一物性和第二物性的区分为科学世界和常识世界的分离提供了重要的思想基础。其思想在人类对世界认知的历史上也是起着重要的承上启下的作用。

经验也可以说包含着内和外,但两者差不多混在一起。经验既包含经过、经历,也包括体会、体验、一个人可能有很深的感情,很丰富的想象,但这些东西都是从心里萌发,不是经验。另一方面,变化多端的外部遭际,杂乱无章的印象,浮光掠影的感觉碎片,都不是经验。经验天然就互相勾连,连成一个整体。没有心灵的东西,无论经过了多少变化,或者我们浑浑噩噩经过了好多事,都不是经验。两个人同样经过了一件事情,一个人成了有经验的人,另一个却仍然没有什么经验。

我的思考:这段关于“经验”这个词的辨析可说是非常精彩,经验可以说就是经历和体验的统一体。

在一个成熟的科学理论中,科学理论概念逐步取代了自然概念或曰经验概念,前者越来越少的依赖于后者,理论概念之间相互定义,逐步获得理论严格性。也可以反过来说,新理论的成熟和自治,其标志即在于它建立了一套自己的概念,从而能够提供一套新的系统描述事物的方式。

我的思考:科学家从日常语汇中提取应用一些词用在一些科学概念中,逐渐形成科学内部的科学词汇,这些科学词汇所形容的科学概念通过互相定义,互相论证逐步形成一整套新的科学理论。然而这些科学概念在原则上不是去取代我们的日常概念的,这些科学概念可以理解为一套新的语言。例如,鲸鱼在动物学分类中属于哺乳动物,不是鱼,但不妨碍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叫它“鲸鱼”。

然而,数学化消除了科学概念最后残余的偶然性,因为这些概念的最终有效性不在于它们具有何种理解的内容,而在于他们能够在数学上互相换算。这种做法却留下一个问题,那就是牛顿不得不放弃“真实物理的意义”。尽管在用数学原理取代形而上学原理这个巨大转折中牛顿起了关键作用,但他仍不得不承认“数学的”和“物理的”两者之间的区分。即使今天,人们普遍接受了数学物理,这一区分仍隐隐对物理学的实在性提出质问。

我的思考:万有引力这个概念在牛顿提出来时就遭到了很多的反对,主要就是因为这种“遥感”的力连牛顿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甚至也无法从自然意义上去理解。包括现代物理学的波粒二象性,量子力学的测不准原则这些都是我们从自然意义上很难去理解的概念。现代物理学大都也都是采用了实用主义的态度来处理这些概念 。我想可能我们需要某个精通哲学的物理学家,或者某个哲学家能完全掌握现代物理学才能向我们阐释这些概念的“真实物理的意义”。但那些有能力的人或许正在硅谷开公司赚钱呢,谁知道呢,哈哈。。。

在日常认识中,原因和结果是本体论上同一层次的东西,或者都是现象,或者都是事物,在理论认识中,原因是本质,结果是现象。这是原因的理论意义:原理意义上的原因。

我的思考:又一个常识认知和理论认知的区别。所以,数在理论认知中成为了现象背后的那个实在。世界从此有了一种“深度”。

作为一种语言的数字既不是与其他事物平级的一种特殊事物,也不是现实事物的概括。

我的思考:我们把数学理解为一种特殊的语言,这种语言是用来描述和研究我们物理世界的,但它并不能用来从一个更高的层次上去概括我们的物理世界。

数学在欧几里得那里脱离了感应,在笛卡尔这里脱离了感性。

我的思考:欧式几何使得数学从毕达哥拉斯的那些感应认知中脱离,成为一个个如三角形,圆形,正方体这样的几何图形。笛卡尔创立的解析几何则将这些图形“转化”为了一个个的代数公式,从而脱离了依赖于图形的感性认知。

数学推理的长程有效性给笛卡尔以最深刻的印象:“几何学家通常总是运用一长串十分简易的推理完成最艰难的证明。这些推理使我想象到,人所能认识到的东西也能是像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只要我们不把假的当成真的接受,并且一贯遵守由此推彼的必然次序,就决不会有什么东西遥远到根本无法达到,隐藏到根本发现不了了。”

我的思考:这也是欧式几何带给后世哲学家的重要影响,从此以后的很多哲学家都希望建立起一套如同欧式几何那样有几个不证自明的公理能一步步推出所有世间道理的哲学理论体系。但,我们也可以看到这种尝试也基本都以失败告终。

数学的确建立了某种普遍的联系,然而它破坏了另一种统一的联系。我们在数字中看到了炮弹、地球和行星运行的一致性,而不是在感觉、经验之中。世界不再是统一在人的象中,而是统一到数字中。

我的思考:数学具有普遍性,但不具有普遍适用性,它无法通达我们的自然理解。这是数学的优点,也是其缺点。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大量应用数学公式的现代物理学难以通达我们的自然理解的原因。

从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到牛顿物理学的转变和从牛顿到爱因斯坦的转变不是同类的转变,前者是一个远为根本的转变,是从自然哲学到物理学的转变,后者则是物理学这门实证科学内部的范式转变。

我的思考:从亚里士多德到牛顿是人类认知方式的转变,而从牛顿到爱因斯坦则是一套新的科学理论取代了旧的科学理论,其语言本质上都是数学。

用预测能力来要求、来衡量哲学理论,这是从根本上误解了哲学理论的性质。哲学理论完全是解释性的,和预言毫无关系。

我的思考:哲学是用来解释世界的,不是用来预言世界的。预言那是科学的事,是归纳演绎,哲学甚至是在怀疑归纳演绎。

哲学推理根本不是要得出某种我们事先不知道的结论,哲学只是把我们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知道的东西以形式化的方式呈现出来,以便在命题层面上明示哪些是我们真正知道的,哪些是我们自以为知道但实际上并不知道的。

我的思考:哲学的任务在于穷理,这里的穷理穷的是什么理呢?就是世间那些我们还没有明示出来的理,那些还说不清道不明的理。所谓“道可道,非常道”,我们要穷尽的可能就是那个“非常道”。

因此,关于实在性的证明总是有限的证明,总是针对特定怀疑的证明。消除了特定怀疑就“证毕”了。如果要求我们超出特定的怀疑而对实在性提供终极证明,那么无论是物理学对象的实在性还是任何东西的实在性,我们都将无能为力。

我的思考:怀疑是要有语境的,超出特定范围的怀疑一切就是耍流氓的行为。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把人类从“怀疑一切”的深渊中解救了出来。怀疑者的存在是不容怀疑的。

从一开始,哲人就探求实在。他要找到不含杂质的实在。多少世纪以后,通过科学,他终于找到了纯粹的实在,它们原来是些远离实在的公式。这时,他也许幡然醒悟,并没有不含杂质的终极实在,并没有不可错的真理,那个混杂着虚幻和虚伪的世界才是最实在的,我们必须连同虚幻和虚伪,必须针对虚幻和虚伪,才谈得到真实。

我的思考:这一节主要是在谈物理学的实在问题。在科学内部,物理学中那些概念的实在性问题是科学内部的事情,由科学的自身发展去验证去解决。在常识范围内,物理学实在的问题用上面摘抄的话来说可能就超出范围了。实在这个概念本身也是在不断变化的,这就使得我们谈起来更困难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或许才是真。

尽管科学理论有时会表明,我们认作常识的,可能是错误的看法。在总体上,并没有常识和理论孰是孰非的问题。把鲸鱼叫作鱼不是错误的,生活世界里,鲸鱼更接近鲨鱼一类而不是老虎一类。理论所要证伪的是理论,哥白尼要批驳的是托勒密的地心说,地心说是理论,不是常识。常识的确认定大地不在旋转,是河在流,云在飞,风在动,这没有什么错。即使有了哥白尼,我们说太阳东升西落也不是一种错误。我们每一天都依据这些常识看待世界,依据这些常识行动。当然,在生活中,就像在理论探究中一样,如果发现成曾经信为真的东西是错误的,就应该放弃错误的认识和看法,代之以“科学常识”。

我的思考:这也就是为什么陈老师说“理论指导实践”纯属无稽之谈。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哪里是理论指导实践,分明是常识在指导我们的日常实践。

哲学—科学理论意在为世界提供整体解释。哲学—科学家秉持理性态度,反对超自然的世界解释。他们一方面注重经验,尊重常识,广集见闻,通过系统观察和一些实验拓展知识,另一方面审思常识所包含的道理,尤其是包含在概念中的道理。他们把这些道理重新安排,营建起自园其说的理论,为世界提供统一解释,使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在一个更深的层面上互相协调,连贯而成一个整体。依经过反思的道理来对现象提供解释,是为思辨。以这种方式建构整体性的解释理论,是为思辨理论。

我的思考:这段可以说是思辨理论的标准定义。哲学家的任务之一就是构建这种思辨理论。当然,在黑格尔之后,这种思辨理论的古典哲学大厦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倾倒了。哲学不能提供普适理论几乎已经成为近代哲学家的共识,但哲学的这种反思精神却是我们不可抛弃的。

我们并不能通过对经验和概念的缜密考察达到和我们的表达方式无关的“客观本质”。

我的思考:这也是20世纪哲学的语言转向的原因。我们探讨的“物质”不是hyle,不是mater,也不是material,而是我们把什么叫做“物质”。我们对“物质”的定义不是要前进到“物质”的背后的机制中去,而是要退回到我们怎么去陈述“物质”。

科学取代哲学,不在于知识领域的瓜分,而在于知识观念的根本转变,占主导地位的认知形态变了,或说对“真实”的主导定义发生了转变。哲学所需要的,不是检点还残留了哪些事情可做,而是从内部反思自身的历史,获得更清醒的自我认识,获取新鲜的生命形态。

我的思考:经历了科学革命后,哲学是否真的就终结了呢?关于世界的“真理”是否就要全权交给科学了呢?哲学何为?“哲学所需要的,不是检点还残留了哪些事情可做,而是从内部反思自身的历史,获得更清醒的自我认识,获取新鲜的生命形态。”这段话就是对这些问题最好的解答。

哲学不能建立大一统的理论,不能为任何问题提供唯一的答案,不能为未来事件提供预测。这些都是实证科学的特点。科学通过巨大的努力摆脱了形而上学的统治;哲学面临着相应的任务:哲学需要摆脱实证科学的思想方式。

我的思考:哲学何为?哲学需要最自身进行深刻的反思,通过反思求取理解。

科学成功的建立了关于物理世界的普适理论,但它并没有达到哲学—科学所欲求的普遍理解,因为他把最重要的东西,心灵,留在了世界画面之外。科学是真理,但它不是全部真理,也不是首要的真理。

我的思考:哲学之思就在于我们怎样理解这个世界,在已知的事情里求清楚的道理。老子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科学就是“为学日益”,哲学需要做的就是“为道日损”。